考察组的临时会议室就设在实验室隔壁的板房里。当王厅长要求查看最新的田间数据时，苏晴的掌心沁出了冷汗。电脑屏幕上，近一周的生长曲线本该是上扬的抛物线，此刻却在三天前出现了诡异的平台期，而病株的采样数据更是像一道锯齿，狠狠划破了平滑的图表。
“苏教授，我们理解科研有不确定性，”李教授的语气带着克制的严肃，“但农业部的验收标准里，抗病性是硬性指标。如果这批稻种在推广前就出现未知病害，后续的风险谁来承担？”
窗外的风卷着盐粒打在玻璃上，噼啪作响。苏晴盯着显微镜下的病株细胞，液泡里的盐分结晶排列紊乱，与健康细胞的规则结构判若云泥。突然，她想起三天前提取的骆驼刺耐盐基因片段——难道是 CRISPR编辑时，某个非目标位点发生了脱靶效应？
“小陈，把 11月 5日的基因测序原始数据调出来！”苏晴猛地转身，白大褂带倒了桌上的培养皿。屏幕上，第 4号染色体的耐盐基因区段闪烁着红光，而在距目标位点 800个碱基对的位置，一段原本该是鸟嘌呤（G）的序列，竟被误编辑成了腺嘌呤（A）。
“脱靶……”小陈的声音发颤，“在编码细胞膜转运蛋白的区域！”
这个发现如同一记重锤。转运蛋白负责调控细胞内外的离子平衡，若基因序列出错，就像在盐离子的“高速公路”上设错了收费站，本该被排出细胞的钠离子会异常累积，最终灼伤根系。更致命的是，这个脱靶位点在第三代稻种中呈隐性表达，只有在特定土壤条件下才会触发——而白碱滩近期因灌溉水源调整，土壤中的镁离子浓度恰好下降了 0.5个百分点，成了激活病害的导火索。
“必须在明天验收前拿出解决方案！”陈疆生一拳砸在实验台上，“否则别说推广，连现有成果都可能被质疑！”
时钟指向凌晨一点。实验室的离心机嗡嗡作响，苏晴捏着新提取的 RNA提取物，手却比零下五度的低温舱还要冰凉。CRISPR再次编辑？时间根本不够；调整灌溉配方？白碱滩的水利系统岂是说改就改？她的目光突然落在墙角的铁架上——那里堆放着从长沙带来的微量元素螯合剂，其中一种含镁的复合制剂，或许能暂时缓解转运蛋白的功能异常。
天蒙蒙亮时，苏晴和陈疆生背着喷雾器走进试验田。考察组的专家们早已等在田埂上，王厅长的脸色比盐碱地还要苍白。老马领着几个老乡默默跟在后面，手里提着水桶，桶里的螯合剂溶液在晨光中泛着淡蓝色。
“苏教授，这是在做什么？”李教授皱眉看着他们往病株上喷洒液体，“临时补救能说明什么问题？”
“这不是补救，是验证。”苏晴的声音沙哑却坚定，“我们推测病害与镁离子吸收障碍有关，这种螯合剂能增强根系对镁的吸附。”她指向不远处的对照区，“那边的稻株没喷药，一小时后就能看到差异。”
时间在沉默中流逝。盐壳在阳光下逐渐升温，病株的叶片蜷缩得更厉害了。王厅长掏出手机看了几次时间，随行的企业家们低声交谈着，眼神里满是怀疑。直到时针指向九点，小陈突然指着对照区喊道：“看！喷药的那片缓过来了！”
众人凑近一看，原本蜷曲的叶片竟微微舒展，叶脉间的褐斑颜色变浅，而未喷药的病株依旧萎靡。苏晴立刻蹲下身采集样本，显微镜下，喷药植株的细胞液泡里，盐结晶的排列果然恢复了秩序。
“这只能证明对症缓解，不能解决基因脱靶的根本问题。”李教授依然严谨，但语气已缓和许多。
“您说得对。”苏晴深吸一口气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，“这是我们连夜制定的改进方案：第一，对现有稻种进行全基因组筛查，淘汰携带脱靶基因的植株；第二，启用备用的耐盐基因亚型，重新进行 CRISPR编辑，预计两周内完成；第三，联合当地水利部门，建立土壤微量元素动态监测系统。”
她的目光扫过考察组每个人的脸，最后落在王厅长身上：“我们承认这次失误，但‘白碱滩 3号’的核心耐盐基因没有问题。给我们一个月时间，一定能拿出无瑕疵的品种。”
陈疆生突然上前一步，古铜色的脸上泛着红光：“各位领导，苏教授为了这片地，去年冬天在实验室冻出了关节炎，沙尘暴来的时候，人都差点被吹飞，大夏天跪在地里数稻穗，还为了取样遇到汛期，差点在大峡谷淹死。她要是没本事，我们这盐碱地能长出稻子？我作为指挥部的联络员，我愿意拿人格担保，她肯定能解决问题！”几个维吾尔族老乡也跟着点头，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喊着：“苏教授，亚克西！”
王厅长沉默了很久，突然笑了：“好，就按你们的方案来。但有个条件——验收延期一个月，我们要亲眼看到改良后的稻种抽穗。”他转向随行的企业家，“你们也别走了，先和当地政府对接一下仓储物流的事，别等稻子丰收了，运不出去。”
一个月后，白碱滩迎来了真正的丰收。改良后的“白碱滩 3号”在验收中交出了亩产 620公斤的答卷，耐盐性稳定在 3.5%，且未再出现任何病害。当苏晴站在田埂上，看着考察组的专家们笑着拍照时，突然发现陈疆生的鬓角多了几缕白发。
“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骆驼刺的时候吗？”陈疆生递给她一株稻穗，谷粒在阳光下像碎金子，“那时候觉得植物的生存智慧很简单，现在才明白，每一次基因编辑，都是和千万年进化史的对话。”
苏晴点点头，想起实验室黑板上新增的一行字：“脱靶效应的规避方案——第 17版。”这一个月里，他们筛掉了上千株稻苗，做了 23次基因编辑实验，光实验记录就写满了三个笔记本。而陈疆生他们，每天都会送来煮好的奶茶，蹲在实验室外等着最新的消息。
夜风再次吹过试验田，这一次带来的是稻花的清香。苏晴翻开那本泛黄的笔记本，在导师的字迹下面写道：“2025年 12月，白碱滩 3号改良版通过验收。那些在显微镜下熬过的夜，那些被盐碱地刻进皮肤的纹路，最终都成了稻穗里的金色颗粒。”
远处，“红石榴号”的车灯穿透夜色，正载着新的稻种驶向更广阔的戈壁。
苏晴知道，这场与土地的博弈永远不会结束，但当她看见老马捧着稻种笑得露出缺牙时，突然明白：科研的意义，从来不止于数据和论文，更在于让那些被认为不可能的土地，长出希望的模样。
…………
克拉玛依国际会展中心的穹顶下，艾德莱斯绸与湘绣的纹样在射灯下交织成流动的彩虹。
这是第十届“湘疆企业对接会”的活动现场。
作为湖南援疆指挥长的程知节站在签约台后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内袋里的备忘录——那上面用红笔圈着三个地方：湘潭酱板鸭厂的老周、株洲农机研究所的李工，还有苏晴昨晚连夜发来的硒元素检测报告。
不久之前，克拉玛依的农产品还停留在“种出来就卖”的阶段，如今通过这张湘疆企业网，从育种到终端销售的链条正在悄然编织。
“下面有请湘江新区管委会代表与克拉玛依农业园区签约！”主持人的话音刚落，台下爆发的掌声里夹杂着浓重的湖南口音。
程知节注意到，坐在前排的维吾尔族老乡老马，正把耳朵凑近身旁翻译的嘴边，粗粝的手指捏着顶崭新的湘绣瓜皮帽——那是昨天苏晴硬塞给他的，说“对接会得有湘疆合璧的样子”。
签约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，14份合作协议依次排开：长沙的冷链物流企业要在白碱滩建气调冷库，衡阳的光伏企业盯上了戈壁滩的日照资源，最引人注目的是湘潭食品集团的合同——他们要在克拉玛依建西北最大的驼奶制品加工厂，生产线图纸就摊在程知节身后的展台上。“程指挥长，这驼奶杀菌技术……”湘潭厂的老周拽着程知节的袖子，指向图纸角落的标注，“我们湖南的设备在西北会不会‘水土不服’？去年试过一次，零下20度的车间里，灌装阀老结冰。”
这时陈疆生端着两杯热奶茶挤了过来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阳光下像碎钻。
“周厂长放心，”他把奶茶塞到老周手里，“刚和克拉玛依机械厂的师傅碰过，他们改良了伴热系统，用光伏余电加热管道，零下30度也能流畅灌装。”
有着巴郎子解围，程知节才能在企业家的“围困”下脱身，而此时他眼前是一片热闹和谐的景象：株洲五金厂的代表在来谈耐盐农机的模具，郴州国电集团在考察湘疆的光伏风电一体化资源。
而角落里，苏晴正被几个企业家围住。她穿着白大褂，袖口还沾着稻壳碎屑，手里的检测报告被传阅得边角发毛。“硒含量178微克/公斤，”她指着数据图表，声音比平时高了些，“比国家富硒标准高出3倍，而且是天然赋存，不是后期喷施。”
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经销商突然插话：“苏博士，这米要是做成礼盒，能不能加个‘昆仑雪硒’的商标？我们上海的高端商超缺这种故事性产品。”
程知节看着这幕，突然想起这次第十批队伍刚援疆时，苏晴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模样，只醉心于自己的科研成就，一切其他事都并不在意。
可在这次援疆之后，整个像变了个人一样，不仅社恐好了，人也走了出来，甚至现在已经会主动站在商业角度来替援疆工作考虑问题，在西北分中心的育种过程中，苏晴发现这边抗盐碱的稻种普遍富含天然硒元素，而硒是一种重要的微量元素，对人体健康起着重要作用，比如参与人体免疫系统的调节、促进骨骼发育、预防心血管疾病等。
一般的富硒大米是需要在大米的生长过程中，通过土壤改良、施肥等方法增加大米中硒元素的含量。
但大西北的盐碱地上，虽然种植稻米千难万难，可一旦种成收获，这里的大米天然的富含硒元素，这是真正的纯天然、无添加的“富硒大米”。
而苏晴在听说这次的“湘疆企业对接会”后，自告奋勇的报名参观，她要推动开发“富硒大米”高端产品线，提升附加值，打造出一个独特的西北高端稻米品牌。
程知节本来担心她工作忙碌，好在上次的验收算是平稳收官，现在正在农业部走相关程序，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。
看到“白碱滩3号”这关键育种即将得到正式认证，这重要任务总算完成，程知节这才长出了口气，今天的对接会上，他的压力也少了很多。
在向省里汇报这次的进展后，省领导也表示了高度肯定。
这批的援疆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嘛！
他相信这次回去后对于此次队伍的成绩单上，能画上这浓厚的一笔。
…………
签约会结束后的第四天，陈疆生蹲在湘潭食品厂的临时车间里，鼻尖萦绕着驼奶发酵的微酸气息。
不锈钢操作台上，摆着二十多个不同材质的真空包装袋，其中三个被针扎出了细密的小孔——这是昨天老马用牙咬开的“验货”痕迹，他说“好包装得经得住牧民的糙手”。
“陈部长，试机结果出来了！”技术员小李举着检测仪跑进来，屏幕上的曲线忽上忽下，“尼龙复合膜的那款，在海拔3000米的模拟气压下没漏气，但PET材质的……”他指向墙角一堆鼓包的袋子，“全成了气球。”
在援疆指挥部负责电商业务的陈疆生，在这次湘疆企业对接会后，他还要负责电商转化这块的配套服务。
试验挑选出的明星产品是否合格，能否摆上湘疆互助直播间，也是他的任务。
